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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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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三百年前的冥河,這座閣樓還充滿生活的氣息。這間臥房的梳妝臺上放著一只花瓶,插了滿滿一瓶花,各種品種,各種色彩,花香縈繞在此間。

江隨瀾從床上下來,胡亂抓了一件衣服披上。

蛇尾重新變成了腿,讓他自在了很多。他在梳妝臺的鏡子前瞥了一眼,自己還是江隨瀾的樣子,不過還是有區別的,在這裏,他的小腹平了。

江隨瀾其實心裏困惑,不知道要怎麽經歷一遍江月意和沈識幽的人生,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應該怎麽做。

他沒敢回頭看殷淮夢,直接離開了這間屋子。

按照他之前看的,屋外應該是一座書閣。然而他踏出去,入目的卻是長廊和一塊延伸出去的寬闊平臺,陽光燦爛地照下來,平臺上暖洋洋的,長著花,纏著藤,棲著鳥……一本書都沒有。

樓下還是花園,靈氣比三百年後更盛。

江隨瀾無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口氣,靈氣入體,通體舒暢。

他睜開眼,楞了一下,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是仙修,而非魔修。

白迆……不是魔神嗎?

江隨瀾微微皺眉,想到狂揚。現在看來,狂揚嘴裏似乎沒幾句實話。

樓梯倒還是在原先的位置,江隨瀾走下去,走進廳堂。堂上沒有白迆畫像,只有一幅山水,看樣子,似是描繪的此間冥河。

堂外放著一只水缸,江隨瀾去看了一眼,裏面蜷縮的竟是阿玄!小小一條,在清澈見底的水裏沈睡著,江隨瀾小聲叫了兩句,都沒有應聲。

殷淮夢在他身後說:“從天上下來時,他受了傷,需要恢覆。”

江隨瀾沒有回頭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。

殷淮夢又說:“他不是被要求下來的,他是追下來的。”

江隨瀾楞了一下,殷淮夢說:“追著白迆……江月意下來的,所以,若他對你好,也只是……”

江隨瀾憤怒地回過身,冷聲說:“敢問仙尊什麽意思?你是什麽樣,就把別人都想得跟你一樣嗎?”

殷淮夢沈默了。

他嗓音又低又啞:“我是想你,不要被騙。”

江隨瀾說:“我只被你騙過。”

他轉身走了。

殷淮夢在原地站著,呼吸又輕又緩,僵著,像個沒生命的擺件。他腦中亂糟糟的,剛才說話仿佛沒過腦子。但又實在忍不住,那天江隨瀾一聲不吭就跟著那魔龍走了……他真的怕。狂揚也好,魔龍也好。

江隨瀾若是對他冷言冷語,言語刺他,恨他,他心裏都是舒服的,至少還在意他。

若江隨瀾有朝一日,真的,目光徹底跟著別人跑了……殷淮夢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。

他跟著江隨瀾走出去,看江隨瀾在冥河邊停下,和從水裏冒出腦袋的一只烏龜說話。

殷淮夢近乎沈醉地看著。

這場景和在小銀峰時有幾分像,有時,江隨瀾會蹲在地上,和貓說話,貓不理他,他就自言自語,咕咕噥噥,總有說不盡的東西。

陽光照在他身上,為他的白衣鍍上燦爛輝煌的金邊,他黑發散著,熠熠生輝,臉頰也熠熠生輝。他忽然對著烏龜笑了起來,殷淮夢看著看著,眼眶忽然一酸。他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江隨瀾了。

他以為隨瀾永遠會在他身邊的。

因為太久了……久到成了習慣,成了理所當然。成了……在險境中,在狂揚的吞天鵬上,被他忽略的那個。

一百年沒見的樓冰,和一百年朝夕相處的江隨瀾,同樣擺在他面前,他選了前者。

直到那個時候,他還以為自己更喜歡樓冰。

回憶總是最美的,遺憾總是最讓人心心念念的。他以前在情感上是混沌的,分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。他在漫長的時間,都覺得自己過去只做錯了一件事,那就是一點兒也沒回應樓冰對他的感情,因此樓冰一朝隕落,他又悔又痛。

過去,他想過許多次,若時間倒流,回到那時候,他會向樓冰走一步的。

可當樓冰重新出現,他經歷震驚、喜悅、心痛、憐惜之後,猝然發現,只到此為止了。

他邁不出那一步。

小銀峰到處是江隨瀾的痕跡。

他滿腦子也都是江隨瀾。

殷淮夢看著江隨瀾,就在樓閣門前站著,看著。他不敢再走近了,再走近了,隨瀾怕是又要一甩袖,逃得離他老遠了。

這麽一想,他忽而微笑了一下。

江隨瀾沒怎麽對他發過脾氣,唯有一次,他帶雁歧山弟子去翼洲秘境歷練,去了三年。在秘境中,他們遇到一只大妖,為了護住雁歧山弟子,孤身迎上妖和其手下小妖,叫弟子們先走。

那一戰艱難,不知是不是那幾分相似的場景叫他想到師弟的緣故,無情道反噬氣勢洶洶。

不過終於還是打贏了。

大妖身死,小妖四散,他重傷,丹田破碎,靈氣四溢,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那了。

最後的時刻,用傳訊玉簡聯系了江隨瀾。

隨瀾在那邊咋咋呼呼的,又歡喜又擔心,什麽都想說,在小銀峰的生活啦,看了什麽新的話本啦,吃了什麽好吃的,多麽想念師尊,做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夢……說了很久,才意識到他一直沒出聲,於是一下子急了,喊他“師尊師尊”,最後連“殷淮夢”都喊了。到那時候,殷淮夢才笑了一聲,輕聲說:“我在。”

江隨瀾猛得松了口氣,小聲抱怨了兩句他嚇人。

殷淮夢說:“嗯。”

然後他掐斷了通訊。

那時他想,如此死去,可以了,滿足了。

他昏迷過去,再醒來時,已在秘境外。

雁歧山弟子逃時遇見了寒鏡府一行人,和寒鏡府帶隊的曇鼎仙尊說明了情況,帶著曇鼎回去,把殷淮夢救了回來。

回去以後,孤琴差點身死這件事還是叫江隨瀾知道了。

江隨瀾立即意識到那通莫名的傳訊,正是師尊瀕死時與他最後的聯絡。

而他一無所知。

江隨瀾又生氣又害怕。

有那麽好幾天,不理殷淮夢,就這樣,永遠背對著他,哼哼的。

後來,他再有什麽要出去時間長的、或是要去危險的地方,江隨瀾都會賴著跟他一起。

殷淮夢是不願意的。

若僅僅是時間長的出行也就罷了,若是危險的地方,便是化境也是會馬有失蹄的時候,更何況隨瀾才初境。

於是有些厭煩,覺得隨瀾不會體諒。

現在想來,他那時也是極不體諒隨瀾對他的擔憂;不體諒隨瀾一人在小銀峰,癡癡等他的心情;不體諒隨瀾夜半噩夢驚醒,抱著他哽咽,說夢見他沒有從秘境回來的恐懼心情。

所以,他要去崎平交界,隨瀾偏要跟來。

倒是奇異。

過去他不去想、想不懂的種種,如今回想起來,竟如撥開雲霧見日月,那樣簡單清晰。

只是……好像有些晚了。

殷淮夢凝望著冥河邊的江隨瀾。

如果江隨瀾知道殷淮夢此刻所想,大概會沈默好久。

他其實一直在等殷淮夢問他為什麽願意不顧危險,只為跟在他身邊?

如果殷淮夢這樣問了,江隨瀾會說:我要跟你生同衾,死同穴。我不要在小銀峰等,等太難熬,尤其是我不知道會等來的是什麽。

可殷淮夢從沒問過,只冷冷淡淡,言行無不表達一點,是他江隨瀾不懂事。

是他江隨瀾自作多情。

江隨瀾忽然站了起來,往出口的方向走去。

殷淮夢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後。

出了冥河之界,站在洞口,若表述起來會顯得有些奇怪,但卻是事實——上次來這,是將近三百年後,此時此刻一眼望去,魔淵崖底居然不是那時那樣的一片漆黑。嶙峋怪石還是在的,但在石頭的間隙中,長滿熒光色的什麽,似是什麽菌子。但再仔細看,那東西分明在動,身下有好幾條觸手擺動,傘樣的身軀悄悄睜開眼看江隨瀾,左看右看,忽然翻過身,傘面下齜出利齒來。

江隨瀾呆了呆。

這東西真怪。

不僅怪,還……沒什麽善意。

那菌子幾條觸手撐著站起來,有點兒滑稽地朝江隨瀾跑過來,傘下的嘴越張越大,幾乎覆蓋了整個身軀,像是觸手在頂著張嘴跑,跑到江隨瀾跟前,一口咬在他腿上。

然後牙被磕掉了個幹凈。

那個兇勁整個兒垮掉。

那些在這只菌子身後躍躍欲試的其他菌子,陡然蔫了。

全都退回原位,偽裝成一只只乖巧無辜、只是會閃閃發光的菌子。

江隨瀾正覺得好笑,忽然聽到頭頂傳來淒厲慘叫聲,嘩啦啦掉下來三四個人。

他沒反應過來,身後殷淮夢猛地拉了他一把。

其中一人就掉在他腳邊,嘭的一聲!他稍晚一點被拉開,就會被砸個正著。

江隨瀾呼吸頓了一下,有些心有餘悸。他抿了抿唇,一邊把殷淮夢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拿走,一邊沒什麽感情地低聲說:“多謝。”

殷淮夢頓了頓,很輕地道:“嗯。”

兩人氣氛正僵住,那些發光菌子可不僵,全都雀躍地撲到那些墜下來的人身上。

江隨瀾恍惚聽到了它們的歡呼聲,那淡黃色的光芒在簇擁出四個人形,在人的痛苦呻.吟中,菌子的光從黃色慢慢變成了紅色,掉下來的人被吃幹凈血肉了,然後是低低的、蠶食骨頭的聲音,菌子的光芒又從紅色變成黑色,差不多和這崖底石頭的顏色融為一體了。

呼啦。

菌子饜足,散開,回到石頭縫裏。

眼前是一片黑暗,沒有屍體,沒有血腥,沒有光亮。

可以稱得上寧靜。

但江隨瀾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怖與窒息。

這就是魔淵。

作者有話要說:一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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